称:权衡轻重,需要使用衡器,秤就是一种衡器,普通秤的称量标准可以精确到“两”或“克”。而在不需要精确称量的情况下,人们一般就用手掂一掂,估量一下就行了。掂字古时写作“敁”,《类篇》的释文说:“敁挆,以手称物。”《新华字典》解释“掂”也是“用手托着东西估量轻重。”但是常德人不习惯说“掂”,说的是“称”。称,《唐韵》的释义为“知轻重也。”和普通话的语义一样。但“知轻重”的涵义,包括着使用衡器称量、用直观估量、用手掂量等不同方式,所以常德方言说用手掂量为“称”也是对的。
称字的读音是chēng,常德人说的时候讹变成了tíng,再习惯性地去掉后鼻音韵尾,实际读音是tín,和停字的方言读音相近。如:爷爷伸手要抱孙子,说:“来来来,让我称(tín)下下,看宝宝有好重哒。”用惯了大锤的人拿到一把稍小的锤子,在手里掂了掂说:“太轻,不称(tín)手,换一把重的吧!”如果用一头大桶一头小桶挑水,挑的人就会抱怨:“担子不称(tín)头,挑不平衡。”两个人在工地搬砖,年轻的搬得多,嘲笑年老的搬得少,年老的无奈地说:“我老了,称(tín)不住你们这班年轻力壮的。”
先秦的上古语音chen、tian不分,常德方言变chēng为tín也应是上古遗韵。湘方言区有的小地域,方言至今还有chen、tian不分的情况。
淤:淤泥的淤字含义都知道,作动词是“泥沙沉积”;作名词是“沉积的泥沙”。《说文解字》的注释是“淀滓浊泥也”,与现代一样,就是沉淀的污泥。其读音也人人都会,《唐韵》的注音是“依据切”,读音同瘀字;《新华字典》的注音是yū,读音也是同瘀字,古今一致。
常德人在书面上,这个字和普通话一样读yū,但是一说方言,有相当一部分人就读成了wēi,和威字同音。如:“莫下去,这龙窐里淤(wēi)泥深得很,陷进去了拔都拔不出来。中间更厉害,连人都淤(wēi)得进去!”
常德方言的“㷉”字,古今都是wéi、yú两音并行;安慰的“慰”也是,多半人说安慰(wéi),极少数人也说安慰(yú)。对于“淤”字,恐怕是因为与“㷉”“慰”同音的缘故,也是wēi、yū两音并行。
撒:从前,一个老师子(巫师的俗称)在外村给人家做完法事,吃饱喝足回家去。月明星稀,他正沿着山坡下的小路走着,忽然一阵窸窸窣窣,头上身上落了不少土末子。按照迷信的说法,这是有鬼拦路。他抬头看见月光下的山坡丛莽间仿佛有几塚荒坟,心里紧张起来,壮起胆子大叫一声:“哪个?”山坡上没有声音,也没有反应。等他加快脚步走了几步,又有土末子迎面撒来。他害怕了,不敢继续走,盘腿坐下,拔出桃木剑,念念有词地作起法来。可是不灵,土末子又撒过来了。他赶快从行囊里拿出几张符,念着咒语点燃,“笃笃”地敲起了法铎。还是不灵,土末子仍然在一把一把地撒。他把学来的杠鬼法术全用了个遍,没有一个起作用。最后,他不得不使出师父教给的最后法门:猛地跳起来,提起行囊大吼道:“什么东西?给脸不要脸!再不收手,小心我放阴箭,伤到你了就怪不得我呐!”说完拔腿狂奔而去。随后,山坡上墓碑后转出两个年轻后生,跳上小路朝老师子逃走的方向嘿嘿笑了一阵,拍拍手上的灰土转身走了。
撒土末子的“撒”字,和撒种子、撒肥料一样,都是把细碎什物“撒开”“抛散”的动作,就是《集韵》解释的“散之也”。《集韵》还有一个释义“放也”,意思是“松开”“放手”,我们平时说的“撒手”就不止是放下细碎什物,一般是放下较大的东西。如果再加大动作幅度和力道,那就是“丢”“抛”“甩”“投掷”了。唐初大将秦琼的杀招“撒手锏”,就是把手中的锏出其不意地甩出去击打敌将。
撒的动作比较轻柔的时候,常德方言的读音一般都是sǎ,与洒字同音,和普通话的现代音、古韵书的古音没有区别。但如果撒的动作幅度和力道较大,那就要读成yuá了。例如抓一把土末子,就近撒开,读音就是sǎ;用力向远处撒出去,就要读yuá。提半袋化肥,下田边走边撒施,这个叫sǎ;懒得下田,站在田埂上使劲撒向田中间,这个就叫yuá。常德话还从撒手锏的“撒”引申开去,把小件物品抛给其他人叫做“撒(yuá)给他”,把小石头丢过沟去叫做“撒(yuá)过去”。“撒(yuá)”的动作要领是手臂甩动幅度不超过肩部,手从下方把东西抛出去,如果甩动幅度到了肩部以上,把东西从上方扔出去,那就叫“拽”不叫“撒(yuá)”了。
以前,常德的家长牵着刚会走路的孩子出去,常常会一边刻意摆动手臂,一边念叨着“街街走,撒(yuá)摆手”的儿歌,孩子见状也会小手臂一摆一摆地跟着念,因为常德人把走路时的摆臂动作和甩手动作都叫做“撒(yuá)手”。而如果是锻炼身体做360度摆臂动作,人们就会加一个“撒(yuá)亘圈”的说明。
“撒”字的这个yuá音很特殊,要用“鱼”“啊”两个字拼读才能得到,不但普通话里不存在这样的读音,在古韵书里也找不到同样读音的字,可能是常德远古族群的语音孑遗。
绕:过去,出集体工的年代,要是有人迟到了,大家就会嘲笑说:“哟,开工半天了,你怎么才来呀?”“你是不是‘吃的螺蛳肉,走的绕绕路’哇?”“我们都快收工了,你还来干么得!混工分哪?”众人的七嘴八舌,使这人很是下不来台,以后再也不敢迟到。
人们口里说“绕绕路”的“绕”字,古今音都是读rǎo,这里却要读yuà,和前面的“撒”字一样,是个特殊的地方读音,要用“鱼”字和“啊”字相拼才能读出来。两字同音,只有声调不同,“撒”字念阳平声,“绕”字念去声。常德方言的“绕路”“绕开”“绕圈圈”“绕草爻子”等全都要读yuà。
邹:姓,普通话读音zōu,与陬字同音。以常德城区为中心的沅水一带读音与普通话无异,但澧水一带如安乡等地却读zāo,与遭字同音。不仅有别于标准读音,在古韵书里也没有查到语源。
啄:这个字常德方言读zuá,与抓字的阳平声相近。受普通话教材的影响,只有读过书的人读啄木鸟的啄字才念zhuó,而鸡和其他鸟类啄食的啄字全都念zuá。天气暖和的季节,孩子们常在绿篱和草丛边玩,可以抓到蝗虫一类的小昆虫,把它的两只长后腿并拢捏住,它就会像鸡啄米一样地不断点头。孩子们高兴地说:“‘啄蚂’啄米了!”啄字全念zuá。这种正规名称蚱蜢,北方叫蚂蚱的小昆虫,在常德方言里叫“啄(zuá)蚂”,属县等地还有叫“啄(zuá)米”、“啄(zuá)米官”的。
啄,《说文解字》解释为“鸟食也;从口,豖声。”《唐韵》等韵书的注音为“竹角切”,读音zhuō,与涿字同音;普通话的读音是zhuó。方言的读音特殊,似应是俗读讹变造成的。
六、引进化用
常德方言中有一些词语是受其他地区方言影响,引进化用而来的。例如:
搒桶:方形,木制,形似旧时量谷米的升斗,但要大得多,可达四尺见方。上沿四角有扳耳,底部有一对叫拖泥的木枋,便于在稻田软泥上面拖动,是过去用于田间脱粒的器具。收割季节,在搒桶里放一个外形类似搓衣板名叫“洒籽”的器件,其余三方插上竹席围子,就可以在“洒籽”上打谷脱粒了,所以还有个别名叫“洒籽桶”。
搒,《唐韵》等的注音为“补旷切”,读音bàng,与傍字同音;语义是“捶击之也。”搒桶正是老祖宗传下来用于谷物捶击脱粒的生产器具。但是,在常德方言中,搒的读音是bǎn,和板字同音。
这是个特例,虽然常德方言有不少字音缺少后鼻音,如曾字读成zēn、精字读成jīn,但ang韵不在此内,光字还是读guāng,膀字还是读bǎng。只有湘方言区,光字读的guān,膀字读的bǎn,在那里,搒桶的读音也就成了“搒(bǎn)桶”。“搒(bǎn)桶”这个名称应是连同实物一起从湘方言区流传过来,常德地区全盘接收的。
常德不但接收了“搒(bǎn)桶”的湘方言音义,而且在实际应用中有所延伸,不仅在“洒籽”上打谷穗叫搒,所有的摔打动作都叫搒,扑在地上自摔打滚还叫搒,读音都是bǎn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