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骨铮铮的手抓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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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春卖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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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多 发布于:2025-07-24 08:00扫一扫,手机看帖

夏日的午休最是难熬,我每每在闷热里辗转反侧,半睡半醒间,总有一声高亢而沙哑的呼唤破空而来:“西瓜啊,又甜又冰凉!”那声音仿佛从老井里捞起,清凉甘洌,径直渗入灵魂深处,将困倦的心田浇得舒展透亮——刹那间,我醒了,仿佛被一盆清澈的凉水当头泼下,精神一振。

这声音的主人,是我的老乡明春。他今年五十,却已卖了四十年西瓜。儿时随父挑担,瓜担压弯了青涩的肩,汗水流过瘦小的脊背,也浇灌出他认瓜识熟的慧眼。瓜熟蒂落之际,他便追着父亲的脚步,稚嫩地学着吆喝。岁月流转,稚嫩肩膀渐渐结实,父亲卸下担子,他接过了那份沉重,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卖瓜郎。

明春卖瓜的工具,是这四十年岁月的无言见证者。最初是竹编撮箕,他挑在肩上,在街巷间摇摇晃晃地走,脚步沉得像灌了铅。后来换成笨重的板车,他弓腰奋力推车,车轮吱呀作响,仿佛吃力地碾过漫长时光。再后来他踩起三轮车,链条咬合的声音,是唱给街巷的进行曲,载着碧绿滚圆的西瓜在日光里穿行。如今他开上轻便四轮车,瓜果堆得山高,车身也轻巧许多,可车驶过坑洼处,我分明见他下意识耸一耸肩膀——那动作里,深嵌着四十载沉重担子刻下的肌肉记忆。我私下估算,明春四十年间卖出的西瓜,怕不下六百万斤。六百万斤!这数字若堆垒起来,该是座何等绿意深沉的瓜山?

明春靠着卖瓜,踏踏实实活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。家中小洋楼拔地而起,阳光下新漆亮得耀眼;儿子一路苦读,终于叩开大学之门,成了村里飞出的金凤凰;明春如今更翘首企盼孙辈降临,每每谈及,黝黑的脸庞便笑出皱纹:“我这把老骨头,还得多卖些瓜,给未来的孙儿攒足念书的钱!”那朴素话语里,没有半点自矜与夸耀,倒含着泥土般厚实的希望,像初春瓜藤悄然萌发,无声地延展向远方。

城里的环卫工人没有不认识明春的。他卖瓜的摊位周围,地上绝少留一点碎屑垃圾;沿街叫卖时,他总选在饭后、家家户户歇息的时分,吆喝声既清晰又节制,没有喧嚣刺耳的噪音。盛夏酷暑,常见他捧起两个大西瓜,塞给树下乘凉的环卫工人:“解解暑气吧!”对方推让,他咧嘴笑道:“甜味要分着吃才更甜哩!”那憨厚笑容里,是温润如瓜瓤的体贴。

明春恐怕是县城里最后几位走街串巷的卖瓜货郎了。如今水果店四处林立,光鲜亮丽,明春的小货车却仍日日穿行于街巷之间。有人劝他歇息,他只笑着摇摇头,那笑容里藏着我不甚了然的坚持。我想,那四十年的担子岂是轻易卸得下的!他推车叫卖的姿势里,分明载着一种与过去时光相认的固执;那吆喝声里,有他父亲当年的回响,也回荡着街巷深处那些未被冰冷交易磨蚀的人间暖意。

看到明春的小车缓缓驶过街角,车后卷起微尘。我忽而记起他父亲那佝偻的背影,也如此消逝在灼热的路的尽头。这瓜担上沉甸甸的,压着两代人的光阴。明春的吆喝声或许终将沉入时间深处,然而他于车水马龙间恪守的洁净与善意,却如籽深埋——它们默默孕育着,只待破土而出,在人间世情里生出新的绿苗。

今年夏天特别热,他依旧每日开着车,用那声“西瓜啊,又甜又冰凉!”叫醒了昏沉的下午,也唤醒了喧嚣中渐被遗忘的温情。那声音不单在叫卖一车消夏的清凉,更仿佛在固执地叩问:当所有便捷的店铺取代了颠簸的瓜担,我们生命里是否也悄然遗失了什么?——那叫卖声里,曾负载着一种人与人之间朴素而踏实的联结,穿越尘埃与酷热,竟比西瓜瓤更甜润地沁入心脾。

瓜车渐渐行远,声音终会被喧闹的市声吞没。然而那声苍劲的呼唤,却如同不灭的种子深深埋进这街巷的肌理之中。当后来者穿行于整齐划一的店铺间,或许会在某个恍惚的午后,耳畔重新响起那悠长的叫卖声——那声音,会叫醒我们心中的沉眠:那里曾有一片西瓜的清凉,一片不惧岁月流转的绿荫,拂过我们的脸颊,提醒着一种不会随货郎一同老去的人间暖意。

作者: 陈千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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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于:2025-07-24 12: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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